至爱ZAi

已退坑

10:00[衡璧]心火(1)

章一  齐相

齐相今天早朝又参了好几个人,以礼部侍郎余大人为首,拔出萝卜带出泥,将小皇帝打入朝堂的钉子清了个底朝天。太傅一看怂了,指着余侍郎扯出一段七弯八拐的师生关系,以“教不严师之过”为由自请免官,齐相驳了几句之后,总算大发慈悲——啊不是,勉为其难,同意太傅大人回老家窝着。

“既然陛下千挑万选出的周大人难以胜任,那这太傅一职,就还和之前一样,由臣代领,陛下以为如何?”

小皇帝特别高兴,高兴得小脸儿都青了。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恭送陛下!”

齐相经此一役大获全胜,脸色却也不怎么好,吓得丞相府里花儿也萎了,鸟儿也哑了,蝶儿蜂儿也不敢飞了。下人们是一贯大气不敢出的,与缄默的禽兽们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连城璧杀完人回来,入目便是这么个场景,死寂得他心里有点郁郁,将挂脖子上护了一路的锦囊随手一搁,吩咐贴身侍女烧水沐浴。

先前那个丫头跟了他一年多,用得好好的,就被齐衡打发去后厨帮工,新提拔上来的这个小环才十三岁,面容稚拙,讲话办事也稚拙。连城璧成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办完事回府只想舒舒服服躺着,对奶孩子没有丝毫兴趣,曾试图在齐衡允许的不谈公事的场合跟他提这事儿,才刚开个头,就换来泄愤似的一通深顶,第二天好死不死发起烧来,误了最佳的刺杀时机,之后又蹲了快俩月才弥补掉这次亏损。

齐衡这人,在连城璧眼中比深闺怨妇还要无理取闹。和他谈正事,他纠结感情,抓住语气或是措辞上的一点小疏漏不放;和他谈感情,他却又公事公办起来,好像他们只是每天一起吃饭一起密谋坑人并不小心滚到一张床上的普通朋友。

久而久之,连城璧彻底淡定了,不吃软也不吃硬,任他重拳捶打也好,和风细雨也罢,只当自己是一团棉花,或是醒好的面,无悲无喜,不急不怒,不给他任何出格的反应,等他自己嫌无聊了,自然也就消停了。

毕竟齐衡在绝大多数时候是齐相,是那个先帝临终直言“彼可取而代之”的孤臣,是那个名为一人之下实则万人之上的权臣,他需要冷静的理,不需要热烈的情,尤其不需要来自心腹兼谋士兼管家的情。

他想连城璧爱他,却不需要连城璧爱他。

你瞧这人,多可怜呐。

连城璧冷眼旁观,将齐衡戳了个透彻,也操刀把自己的心尖尖划个鲜血淋漓,却只觉得痛快。

这种求不得、放不下、进不能、退不舍的难过与痛苦,只有他能给齐衡,无论齐衡之前喜欢过多少眼睛大大眉毛弯弯的“六姑娘”。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齐衡又会记得他多少个十年?

痛苦得狠一些,长一些,是不是就能记上一辈子了?

一辈子,连城璧舌尖抵住上颚,将这三个字塞进两排利齿之间反复撕咬,竟咂摸出一丝血淋淋的甜。

踏进北禹国境的那一刻,他就放下了所有曾理所应当的奢求,他知道自己现在要不了太多,不过,仅仅齐衡的一辈子,他自负还是消受得起的。

因而想着齐衡就格外地甜,哪怕齐衡身边那个干啥啥不行的魏管事又一把鼻涕一把泪,来他这儿搬救兵,也没坏了他洗个热水澡的好兴致。

“你说大人心情不好?可我衣服都脱了,再去陪大人散心,有违观瞻吧?”

管事魏逋嗫嚅道:“倒不必这么急,您大可穿好衣服再去。”

连城璧眉梢一扬,桃花眼清凌凌地扫过去,却似在魏逋身上扎了一排刀子,凉进五脏六腑里。

“既然大人都有这个耐心等我更衣了,再移步到我这瓦全居坐坐,想来也未尝不可。”

侍立一旁的小环被吓个不轻,做下人的敢这么对主子说话,是不想活了吗?魏逋却如蒙大赦,尾音都飘了几分,躬身道:“小的这就去回禀公爷。”

连城璧解开发绳随手搭到屏风上,抬腿跨进浴桶,感觉周身萦绕的疲倦和血腥气都被热水荡涤干净,不由得满足地轻声喟叹,专心搓洗起来。

小环听着屏风后不紧不慢的水声,心乱如麻。等齐衡迈过他亲手题的“瓦全居”牌匾,就看到那小丫头片子一脸“春心荡漾”,时不时偷瞄屏风上搭着的里衣,还有那条蓝发带。

就不该给他配什么贴身侍仆!齐衡舔了舔后槽牙,重重咳嗽一声,那丫头慌慌张张见礼,果然是在心虚。

“大人来了。”隔着几道墙连城璧也能辨明齐衡的脚步声,但在齐衡示意之前,他只会当自己不知道,“小环,设座。小吴,去把南诏贡上的白茶找出来,给大人泡上,在左起第二格里,白毫银针,别搞错了。”

“你这次不是不需要潜伏吗?怎么又把自己搞这么狼狈。”空气中的血腥味儿尚未散去,极淡,却极明显,钻到鼻子里格外闹心,“阿泉他们几个都能出师了,你亲口说的,怎么不给他们分配任务?居高位者,凡事切莫亲力亲为,这也是你说的。”

齐衡将茶盖掀开,却没有喝,只放在那里任由茶香四溢。

“他们还小,等……”连城璧本想说等及冠,可话在舌尖滚了几滚,终是换了个说辞,在齐衡心坎不轻不重刺了一把,“等到和我进府那年一样大,再说吧。”

连城璧十七岁做了齐相的刀,进府第二天,杀了第一个人;第二晚,在主子的默许之下爬了主子的床。只不过理由很正当,他第一次杀人,害怕。

他有着单薄的身和成熟的眼,这两样本该换一换才最具风韵,但不知怎么齐衡偏偏喜欢他如此,便将错就错,把该下属做的、该管家做的和该主母做的,一股脑儿打包丢给他。

干三个人的活计,领一个人的月钱,齐相算得可真够精的,但因着连城璧对此从无怨言,那点良心未泯所引发的愧就愈发鲜明,以至于他在不知不觉中做出了很多本不必主子做出的让步。

“既然是你带出的人,那就交给你定夺吧,你一向心里有数,我不插手。”

水声变大了一点,然后是里衣被拉扯的窸窸窣窣,谢天谢地,这位不知死活的主儿总算舍得挪一挪窝了。小环长舒一口气,下一刻却被映入眼帘的一双苍白的赤脚惊得险些叫出来。

连城璧披着半湿不干的里衣和头发,就这么直接从屏风后绕出来,慢慢走到齐衡身侧,微弯下腰帮他拆开了束得紧紧的发冠。

“大人怎么又不高兴了?”

“……”

“大人有什么好不高兴的,旁人要看也是看您,不会看我的,看我没用,吃不到嘴里不说,还要仔细被大人您剥掉一层皮。”

齐衡握着他的一绺头发,食指缠上几圈,又松开:“我今早才参的人,你这便知道了?”

“是啊。”连城璧附在他的大人耳边,气息灼热,带着水汽的潮,“您的事,我一向最关心了。”

“怎么,听你这话,你不乐意?嫌我抢了你的活计?”

“我只是觉得您太过心慈手软。”连城璧顺着环在腰间的手臂的力道轻轻坐下,“官家不可能放弃往朝堂里安插钉子,割了这茬,还会有下一茬,没完没了,您难道不嫌麻烦?何不顺了他的意,就当是养了几个闲人,如果需要,还能反过来利用这些人布局,让官家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齐衡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我记得你的仇家在江那头,不在上京。”

连城璧尖锐地反问道:“官家马上就及冠了,照您这么‘随风潜入夜’的教法,要到何时他才能明白,您并非不可战胜,而是他用错了方法?”

“城璧,”齐衡却突然很温柔地唤了声他的名字,含笑的眸子轻轻一抬,像是雨后初晴拂在脸上的清风,“你是在替我委屈吗?”

又来了。

连城璧哂笑一声,不再言语。

齐衡来时的满面低落郁气一扫而空,放开被他自己卷成南瓜须的那一绺乌发,温声道:“你先歇着吧,晚上我再过来。”

“知道了。”


评论(13)

热度(90)

  1.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