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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0[衡璧]心火(2)

章二  荔枝

五更的梆子刚敲了一下,连城璧就“唰”地睁开眼,神色清明,好似根本没有睡:“大人,五更了,该去上朝了。”

齐衡睡得也不沉,确切来说,连城璧一动他就醒了,但并没有任何乖乖听话起床的意思。

“昨儿我参了那么多人,还连累阿照最敬爱的周大人辞官,他定会气我烦我,躲着我,巴不得我再也不上朝,这时候去触他霉头,何苦来哉?”

连城璧挣开他的胳膊坐起来,将松散的亵衣重新拢好,扎紧衣带:“官家一向勤勉,又最是尊师重道,那周大人不过做了半年的太傅,再如何也越不过您去。您若是因此缺席早朝,恐怕官家要愧疚得一个月不敢上朝,每日提心吊胆,寝食不安,就等着您消气呢。”

齐衡侧过身撑着头看他,其实这人不算绝色,皮肉跟不上骨架的长势显得嶙峋,五官俊俏却失之沉闷,总归不是能勾起同性欲望的类型,不过每当他一脸冷淡又正经地说着荒诞不经的话,那股颠倒黑白的调调儿,齐衡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平素舌灿莲花七窍玲珑的大丞相,嘴里心里却只挤得出一个词——够劲儿。

此时此刻,他倒真有几分不愿意“辜负香衾事早朝”了。

“城璧。”

“大人有何事?”

“你……”眼睛被摇曳的烛火晃了一下,他的心里似乎也照进了一簇小火苗,昏黄不明,摇摆不定,“没什么,你别起了,今天不是无事么?多睡会儿。”

连城璧颇为惊诧:“您今晚还要过来?”

齐衡正穿衣服呢,闻言动作一顿,旋即干笑两声,语气辨不出喜怒,但总归意味深长得很:“城璧若是不累,就算了。”

“大人……”连城璧轻叹一声,凑过去按住了齐衡系腰带的手,“您打成死结了。”

他跪坐在床上,低垂的眼睫和披散的头发都映照在烛辉里。他的长发并不美,比之齐衡甚至称得上糟糕,干枯而微微泛黄,但昏暗的灯火恰到好处掩饰了所有缺陷,只余下蓬松和柔软,是齐衡所能想到的一切温暖的总和。

齐衡知道自己不该想,所以他只是想一想。

早饭没有爱吃的,当然也没有不爱吃的——接管齐府之前他就已经强制戒掉了所有喜恶——齐衡心不在焉地重复着夹菜、吃饼、喝粥的一套动作,以往他总要趁此思索待会儿早朝该怎么敲打小皇帝,但今天难得奢侈地放空了片刻,反正昨天才雷厉风行干了一仗,料想阿照短时间内也翻不出什么花儿。

魏逋见主子面沉如水,以为丞相府又要有什么大动作了。天爷呀,上月月底程公子刚刚一身血地从余侍郎府邸回来,这没消停几天呢,怎么又来?

等齐衡漱罢口准备出门了,魏逋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公爷可有什么要紧事儿要吩咐?”

“……你倒是提醒我了。”齐衡折返脚步,“岭南贡上的荔枝,头一批今天上午到,我不爱吃南方的果品,你直接都给城璧送去,要是他不在就先搁冰室里镇着。记住,除了你,旁人一律不许经手。”

“是。公爷对程公子当真是体贴入微了,什么都顺着他。”

言外之意,就是连城璧不够体贴,不顺着自家主子了。

“你不懂,”齐衡悠悠道,“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我的喜欢不值几个钱,若他回报以真心,就不等价了,这场交易还怎么做得下去?”

魏逋深深地埋下头:“小的确实不懂。”他只觉得主子这么好,别人也合该对主子好。

“也不用你懂,你只需要记着,我和他是在做交易,我给他庇护,他帮我铲除挡我路的人。”齐衡沉下语气,“我和他不是主子和仆从,他唤我一声大人,是看得起我,但你们绝对不能就因此把我当做他的‘大人’,明白吗?”

“小的明白。”

魏逋知道自己脑子不灵光,能随侍齐衡左右只因他老实听话,从不冒歪心思。齐衡今早上朝前特意停下来说的这一通,他觉得自己是懂了的,但又觉得公爷说的话必有深意,故一回府就忙不迭去了瓦全居,准备趁自己还记忆清晰时一字不落地转述给程公子,然而听小环的意思,程公子忙到太晚,这会儿正在睡回笼觉。

“那、那大概什么时候能醒?”

“不好说呀,有时候眯个一炷香的功夫就好,有时候能睡上一整天呢。”小吴比小环年长几岁,办事更为细心爽利,此刻便接过话头,“魏管事,要不您写下来吧,公子院里的下人都不识字的。”

魏逋想了想觉得可行,就拜托小吴去取纸笔,扭头扫了眼书桌,疑道:“怎么这儿还扔着个香囊?若换做是公爷的外书房,纸笔摆歪了点儿都得罚,你们这儿谁收拾的内务?”

“哎呀,您有所不知,我们公子最讨厌旁人动他的东西。”小吴端着文房四宝过来,笑着解释道,“随手放的东西公子其实都记得,下人们一收拾反而要乱套,为此公子没少动怒呢。”

“哦,是程公子的啊,那我换个地儿写。”

齐衡年少读书时就顺便给魏逋开了蒙,还把写过的字帖送给他临摹。此事在权贵世家里其实多有忌讳,但长辈们见魏逋憨憨傻傻的,就睁只眼闭只眼随齐衡去了。

齐相在京城素有诗、书、画三绝的赞誉,魏逋跟着练了十好几年,就算只仿到了几分皮毛,那也是十足赏心悦目的,怎料连城璧越看脸色越差,小吴和小环不由得万分好奇,公爷究竟下了多么难于登天的吩咐,才能叫连城璧如此不痛快。

将薄薄一张纸烧干净,连城璧淡声道:“小环,让魏逋把人全都集中到一处,哦,凝香姑娘那儿的不用,让她们主仆几个一起过来见我。”

他从床褥和墙板的夹缝里捏出一条皱巴巴的蓝发带,皱起眉“啧”了一声,没忍住偏过头嘟囔了一句上京人听不懂、但显然并不好听的话。

小吴适时递上一条崭新的发带。

连城璧接过了,却只是在手指上绕来绕去,等到前太傅周大人为巴结齐衡送的凝香姑娘款步走来,盈盈下拜,他才随手扎起头发,道:“嗓子不舒服,我就长话短说了,你跪着听也无妨,不会叫你跪久了跪出一身伤。行了,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更不想听你哭。”

凝香姑娘只好楚楚可怜地当一只鹌鹑。

“你身边那个叫杏红的,上月廿五拿银子敲开二门,偷溜去见了周家的人,昨晚又是一次。若说有意,那便是妥妥的吃里扒外;若说无心,这种节骨眼上,是得有多傻?左右坏了大人亲自立的规矩,留在身边早晚也是祸害,我就替姑娘发落她了,不谢。”

那个叫杏红的丫鬟当即傻了眼,满面惶恐,连声求饶。凝香勉力镇定,仰起头道:“只要是公爷的意思,凝香无敢不从。”

“我怎么知道大人的意思。”连城璧凉凉一笑,“大人说了,起码在府里,我不用把自己当下人,那我发落一个不守规矩的丫鬟,还用得着向大人请示吗?”

这时小环从外头回来了,低声道:“魏管事说都办妥了,在泊烟堂,只等您吩咐。”

连城璧点点头:“那就拖去泊烟堂,杖毙。”

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看出来,连城璧这是准备杀鸡儆猴,因而行刑的小厮格外卖力,差不多第一板下去,杏红就开始哭喊着“姑娘救我”,不管有用没用一气儿嚷出来,摆明是不愿意替主子顶罪了。

“凝香。”连城璧就遂了她的意,转头看向她的主子,直把柔弱秀丽的小美人吓得面白如鬼,这才不紧不慢地道,“突然想吃甜的,大人赏下来一批荔枝,你去冰室端一盘过来吧。”

荔枝极其不耐放,需得半生不熟时就连株带根移栽进木桶养着,走完水路又换快马,一路紧赶慢赶送到上京时,要么微带酸苦涩气,要么已经不新鲜了,咬一口满嘴陈腐的酒味儿,尚且远不及姑苏,更不必说在福州现摘的。

但架不住上京人追捧,引以为尚,还有鱼脍、虾饺、蟹粉包子等等,只要不是上京本地产的。如果叫他们尝尝品类繁多的正宗南方小吃,说不定北禹打下后楚,指日可待。

连城璧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吃光了那盘既不香也不甜的“鲜荔枝”,拍落一地青红的厚壳,感觉微微上头的酒意冲淡了他最为作呕的血腥气,于是眯起眼笑了笑,摆摆手,示意围聚在泊烟堂的众人可以散了。

哎,齐衡给他的荔枝,是真的难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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